★ 偶然出家为僧,他不是一个长伴古佛青灯的素心和尚,而是四处游走江湖,鼓吹爱国救亡。他有一个响彻抗战后方宣传阵地的名号——暮笳。
★ 1939年4月,时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部长的周恩来同志,来湖南南岳游干班(国共两党合办,蒋介石兼主任)视察。5月上旬,周恩来亲笔在31岁的暮笳和尚的纪念册上写下了“上马杀贼,下马学佛”的题词。
★ 暮笳,原名郭兴谊,1908年农历2月15日出生于常宁官岭淡园乡(今官岭镇岩门村)茶子山。
行走于塞北的胡人,卷芦叶为笳,在寂寥的暮色中吹起刚柔并奏的凄惶之乐时,不曾想到千百年后,他们哀怨又穿透人心的神韵会得到一个“尘心未绝”的僧人的和唱。
“一樽竟藉青苔卧,莫管城头奏暮笳”。笳是中国古代北方民族的一种吹奏乐器,似笛。在宋朝进士赵鼎的诗里,“暮笳”寄寓的是他被贬谪后的不平与惆怅。在暮笳和尚的心中,“暮笳”饱含的是他满心救国救民的热忱和期望,他在抗日战争时期,毅然投身于茫茫硝烟中,取笔名暮笳,欲用悲鸣的暮笳之音唤醒沉睡中的民众。
生于常宁,南岳落发
1908年,暮笳出生的这一年,中国上下正处于极度动荡和不安中。在北京,清廷批准《宪法大纲》:皇权神圣不可侵犯,皇统永远世袭,光绪皇帝、慈禧太后病逝,溥仪登上了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的统治舞台;在广东,国民倾尽全力抵制日货;在广西,由孙中山等人策划、黄兴发动的钦州、廉州、上思武装起义,因缺乏后援而宣告失败。
那时常宁官岭淡园乡(今官岭镇岩门村)茶子山的民众,也卷入了汹涌的革命战斗中。暮笳的伯父郭文炜(原名郭楚贤)为同盟会会员,后加入辛亥革命大战中。另一位伯父肖退思是常宁县农民协会执行会委员长,表哥李家竹在抗日战争中牺牲,被追为革命烈士。打土豪、清算当地劣绅,这样的场景经常在暮笳的身边上演。出生于这样的环境中,暮笳体内那“不安分”的因子总在不断跳动着。
小学毕业后,暮笳考入衡阳道南中学,后又就读于长沙大陆中学和湖南第一师范学校,广泛接触各类进步书刊。充满红色与血性的幼年经历,再加上深厚的知识积累,促使暮笳走上了对敌对势力“口诛笔伐”的革命道路。在湖南一师读书期间,他邀集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创办了《微波》月刊。自此,暮笳正式开始文学写作生涯。以笔为戎,舍生战斗。
在那个一切都充满了压抑和愤怒的年代,所有的民众都欲倾其全力掀开缠绕在中国上空的令人窒息的烟云。24岁的暮笳回到家乡缉熙小学任教时,与上海进步刊物《时代文化》的编辑刘明斋建立了秘密通信的联系,成为《时代文化》的撰稿者和宣传者。《时代文化》被查封后,暮笳受株连,背上了通“共党”的名义,国民党欲对他进行制裁。
一个普通的早晨,暮笳仍像往常一样开始准备一天的课程,而国民党已经开始军事戒备,要把暮笳“捉拿归案”,庆幸官岭吕文新药店一个学徒听到了风声,及时将消息告诉了暮笳,他急忙离乡出走,辗转到达南岳祝圣寺。祝圣寺的灵涛和尚见他识文断字,便劝说他皈依佛门,把他送到南岳上封寺受戒,取法名释慧旦。从此,暮笳正式结缘佛教,成了一名和尚。
游走江湖的“不安分”和尚
受戒后的暮笳,无法做一个“清心穿寡欲,超然物外”的修行僧人。在南岳仅一年多,他便开始以游脚僧的身份行走江湖,厦门、上海、金华、南昌、西安、宁乡、桂林……遍布大江南北的足迹,留下的是他宣传抗日救国、反帝反封建的呼声。
暮笳的初次游走历尽坎坷波折。“七七”事变后,邹韬奋主编的《生活周刊》登载了延安公学招收爱国青年学生的消息,暮笳看后向往无限,立即与化庄、竺摩两个和尚一起踏上延安之行,这是暮笳“游走江湖”的开始。为筹路费,他们典当了所有值钱的东西,甚至衣服、蚊帐、被子,凑齐了60块光洋,加上金山寺大和尚亦幻资助的60块光洋,爬上难民车,绕道金华、南昌、九江到达武昌佛学院,后经千辛万苦到达西安。刚到西安,暮笳便病倒了,身上的钱也所剩无几,进退维谷之下,他们把剩下的钱全部给竺摩,让他去太原投靠八路军协办的民族革命大学,暮笳与化庄原地坐等。谁知竺摩一去不复返,暮笳两人的生活陷入困境,他的病亦愈加严重。在此情况下,暮笳仍不愿放弃前往延安的信念,在当地和尚的资助下,又爬上难民车,一路跌跌撞撞,却南辕北辙转到宁乡县沩山密印寺。
尽管无心插柳,来到密印寺的暮笳依然扛起了抗日的大旗。一边任教于沩山佛学社,他一边与《新华日报》社联系,利用一大批进步书籍如《西行漫记》以及共产党抗日救国宣传的小册子和《新华日报》社寄给他的宣传资料,广泛宣传抗日救国。山门前的《战角》墙报至今还有定格到暮笳的身影,《新华日报》被他贴到沩山40余里开处的的黄材等地,募款抗日的声音经常在各个大街小巷里响起。而此时,“暮笳”这一笔名也开始在各个进步报刊和佛教刊物上出现。
暮笳这些“出格”于和尚的行为遭到国民党反动势力的极端仇视,他们扬言要把这个“超出尘俗”的和尚“捉拿归案”,暮笳便悄悄离开密印寺,步行回到南岳,并在祝圣寺佛学讲习所任教。
上马杀贼,下马学佛
“锦衣不着着缁衣,敢向人间惹是非,独惜潇湘春又暮,花前跌坐竟亡归。”暮笳等僧侣对抗日救亡怎样的执著,才惹来了田汉对他们的如此赞叹。
抗战开始后不久,暮笳等人筹备成立“南岳佛教救国协会”。适逢叶剑英到南岳协同国民党举办游击干部训练班,他对成立救国协会积极支持,并建议将名称中的“教”字改为道字,“国”字改成难字,这样,就可把僧道教徒紧紧团结起来。爱国僧众欣然同意。1939年5月7日,“南岳佛道救难协会”成立,爱国僧侣的救国之心在此找到栖息之地,他们的抗日也变成了有组织的集体战斗。
也许暮笳也不曾想到他的抗日行为会得到周恩来这位中国革命伟人的嘉赏。时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部长的周恩来,到南岳游干班视察,作了《中日战争之政和战略问题》的报告,并和叶剑英一起接见了南岳各界爱国人士。在此,暮笳首次见到周恩来。周恩来在他的纪念册上亲笔写下:“上马杀贼,下马学佛”。
南岳佛道救难协会成立后,暮笳和巨赞等人在湖南荡开了抗日的风起云涌之势。一个月的战时知识训练一结束,佛教青年潜入了湖南各个地方。在湘潭,他们隆重地召开有湘潭县政府、国民党湘潭县党部、《湘潭日报》社派代表参加的湘潭县各界人士招待会,散发了大量抗日救亡宣传传单,举行国术表演和盛大的游行大会,将湘潭街头老幼妇孺的爱国情怀全部煽动起来。在衡阳,他们一边冒着敌机常来轰炸的危险,一边救护负伤民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家快起来抗战,大家快起来救亡”等声音响彻云端。
1940年夏秋之际,广西省佛教协会开始创办《狮子吼》月刊,在巨赞法师的推荐下,暮笳担任主编,并满腔热情地于9月给郭沫若亲笺征稿信。此信途中遭敌机轰炸邮包落水,幸从水中捞获,最后几经周折到达郭沫若手中。郭沫若很受感动,见信封背后盖有“被炸捞获”的木戳字样,1940年9月20日,便挥笔留下行书,说明原委,仍然把信寄回给暮笳,以为纪念。郭在信中说:“你们从佛教内诛伐敌人,我们从佛教外来诛伐,反而是相得益彰的。”(此信现存常宁市文化馆)《狮子吼》月刊很快创刊发行,暮笳在创刊词中写道:“我们不仅仅要谈谈佛教,也要谈卡尔、伊里奇(指宣传马列主义)。”“有人说,向太平洋的波心投下一石,可以翻动太平洋全体,这不是理想,而是现实。同样,我们愿借重《狮子吼》的菲薄篇幅,向波澜壮阔的抗战洪流里,也来投下一石吧。希望浪花四溅的波光,显示出来的是新佛教运动全景……我们希望《狮子吼》在作者、读者的培植下,来个热闹场面,在烽火连天的祖国前卫哨上,也印出我们佛门子弟的足迹。”
《狮子吼》受到佛教界和社会各界的热烈欢迎。田汉、夏衍、周扬等多位著名文化人士都为其撰过稿,许多佛家弟子给月刊写稿写信,《救亡日报》也专文刊载。
在内乱外扰的夹击下,中国民众的抗日救亡运动总是处于“夹缝”的生存态势中,《狮子吼》同样遭遇了封杀的命运。凭着创刊词中的语句,国民党反动派大兴问罪之势,要求广西当局查封《狮子吼》,查办主编人,并说暮笳有“共党嫌疑”,大兴兵力。后南岳沦陷,暮笳重病在身,退居至祁阳与衡阳交界的岐山寺,养息山林。《狮子吼》最后被停办。
晚年暮笳
在外游走了一生的暮笳终生未婚。
日本投降后,暮笳回到祝圣寺养病,直到解放才转危为安。解放后,他回归故里,先后在官岭胡家祠堂小学和郭家义学任教。1953年,他受到黄炎培关注,郭沫若、赵朴初亦多次写信叫他前往北京工作,暮笳便于当年带着13岁的侄女郭元贞到达北京,被安排在中国佛学院图书馆工作。
1966年9月,“文化大革命”初期,暮笳也不可幸免地受到了红卫兵冲击。在周恩来和叶剑英的保护下,他被宣布退职,领了400元安家费回到常宁,跟侄儿郭元新一家生活。这8年之内,暮笳没有经济来源,生活尽管困窘,却又安然。每逢官岭走墟赶场的日子,他都会去集市上转转,买一些生活必需品。乡邻平常有一些小病痛时,他就拿自己的工资去镇上买药,帮乡邻治病,因此乡邻对暮笳都极为关心和尊重,侄儿、侄女也对他十分孝顺。1979年,在郭沫若的帮助下,暮笳由退职改成退休,领到了补发给他的2000多元工资款,且每月可领取28元的生活费,直到1982年2月在侄儿家官岭茶子山病故。终年74岁。(资料来源《暮笳:上马杀贼,下马学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