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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影下的江湖

欧阳明勇

编辑:网站编辑    访问量:6421    发布时间:2016-07-20    【字体:

江湖一词,博大精深。故纸堆里,写情感细腻散文的庄子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写《岳阳楼记》的范希文笑了笑,说,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写武侠的古龙,翻来覆去写了一辈子,只写了八个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但这里所说的江湖,仅指常宁,我那目光所及的地方。虽然我无法触及742年前常宁置县时,那些笙歌艳舞和战火纷争。

遥想江湖诗人戴复古来到常宁,看望他当官的朋友许玠之,用他诗意的眼光,给宋代的常宁留下一张黑白照片:竹径入茅屋,松坡连菜畦。深潴沤麻水,斜竖采桑梯。区别邻家鸭,群分各线鸡。行人来少憩,假道过东溪。

(一)

为找到一个可以俯瞰常宁的支点,一个阳光暧昧的午后,和园诗社数十人穿过宋代刘克庄诗歌里的菜地,穿过那些大摇大摆的鸭群,来到培元塔。

仿佛悉数如旧。沿着曲折幽暗而陡峭的石阶,我们闻着清代同治年间的霉味,颇费周折地来到了塔顶。

倚着塔顶偌大的铁葫芦,坐在红色光滑的方条石上,四面凉风浩浩。广袤的宜河平原上,万亩油菜示范片正在收获,老牛悠长的吽鸣,给南面繁华的城市下了另一个注脚。

宜水蜿蜒北去,这条贯穿常宁南北的河流,就从我的家门口流过。泅过童年的河流,我仿佛又回到十多年前那个遥远的下午。

培元塔对河的山上,有一所小学,那时叫桐黄中心校。那天的下午三点半,培元塔下农药厂的汽笛又准时鸣响。班上几位同学,乘着班主任请假回家去了,偷偷从后门溜出教室,绕过楼梯、走廊和樟树上没完没了的知了,来到宜河边。那时河很浅,水很清,可以看见细细的河沙和圆圆的卵石。我们都有很好的水性。培元塔的影子就在河里。就这样,我们踩着培元塔的影子,来到培元塔下。我们想看看,这七层高白塔顶上的铁葫芦,怎么会无端长一棵大树呢。

塔里到处是稻草,还有蜘蛛网。一层内室的白墙上,写满了毛泽东思想万岁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标语。二层就再也上不去了,木楼板全烂了。我们遗憾地望望塔上的树,猜想可能是鸟儿衔落的种子长成的吧。

当我们正准备大摇大摆返回时,一个熟悉声音在身后轻轻地喊:站住。我们浑身一震,回头。没错,是班主任。这才想起,他家就在这里。

我们被重重责罚。因为私自下河洗澡。责罚后,班主任给我们讲了培元塔的故事。他小时候就熟悉这塔。他的培元塔故事,零零碎碎,有好几个版本。一个版本是传说从前宜水有恶龙作怪,经常发大水。于是,观音菩萨指点下,在金桥村这里建塔,压住龙头;在塘湾村建桥,压住龙尾。七日后,宜水里全是血水。于是,恶龙死了,宜水平静了。另一个版本是,培元塔由常宁籍安徽巡抚唐训方倡建,目的是固山川之元气,培邑中之人文。那时的我们,显然更愿意相信第一个版本。

但我记住了唐训方,那个31岁才中举的常宁人。某种意义上,他就是常宁读书人的榜样。

(二)

再没有地方,比培元塔更好俯瞰整个常宁。

塔有很强的象征意义。对唐训方来说,培元塔是一种江湖的解脱。那位从军8年,为政一方6年的读书人,对战争的残酷有极深的厌恶。以致他带领常宁籍的训字营官兵突出重围后,向曾国藩和胡林翼请辞时,胡林翼不屑地说,到底是读书人啊,不堪重任,没什么出息。

其实,对读书人唐训方来说,与太平军作战,根本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要的是另一种江湖。他在自己的诗里写道:为爱清虚住上方,万山苍翠泼兰房。四时花草皆诗料,写上云笺字亦香。罢官后,他乞假省墓,回老家常宁了。他重新出任双蹲书院山长,捐资建立培元塔,为常宁培育人才。于是,才有了《同治常宁县志》和《常宁诗文存》。在这个江湖里,他怡然自得:蜗庐错认地中仙,为厌风尘谢俗缘。倒影楼台摇活水,消闲经史养余年。知交渐觉晨星少,佳句重寻旧雨联。惯向南窗倚榻卧,风来一贡谱虞弦。

在培元塔的修建时间上,一说是同治元年(1862年),一说是同治三年(1864年),一说是同治五年(1866年),一说是同治七年(1868年)。在所有资料里,都把修塔放在他回乡之后,且在他主修的《常宁诗文存》里,竟难觅关于培元塔的诗。塔上石碑刻着1862年修。我想,修塔的初始时间与捐资时间,没有必然顺序。究竟是哪年,大家心底自有评说。

倒有一个轶事,流传甚广。培元塔建成后,唐训方的政治对手给他向同治帝奏了一本,罪名是为官期间,贪污将士的俸银。同治皇帝也很有意思,就派了同是衡州府人同是湘军书院派的彭玉麟前来查处。彭玉麟微服私访来到唐府,一进门先见到唐训方的小儿子,便问:你父亲在家吗?正好唐训方在屋里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一见彭玉麟,知道他从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于是,唐训方赶紧脱下身上长袍,穿上农夫短装,手拿一个粪筐和一把粪耙子从后门出去。这是典型的江湖手段。他在外面晃悠了一圈,再从前门进来,故作惊讶地说:啊呀!是雪琴兄您啊。我刚从外面捡粪回来,真是失礼失礼!彭玉麟看到唐训方落魄模样,想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处江湖之远,顿生同情心。此事后来便不了了之。

这实际也是江湖规矩。

对这种现象,如果放在与此同时的西方世界里,有两个读书人会有自己惊世骇俗的理解。一个叫尼采,他说,人类病了,是心病;一个叫马克思,他说,人类病了,是资本摧残了人。

(三)

宜水是常宁人的母亲河。我们身体经脉里的液体,大多与这条河有关。倒映在宜河里的培元塔,渐渐被水流放大,逐渐融入常宁人的经脉。

如今,我在童年时候游泳过河的地方,修建了大立桥。城市的北环路从塔下穿过。于是,城市的肌肤,在这个郊区,也开始触手可及。

下塔来,朋友问我,这样高,这样险峻,在塔顶怕不怕。我茫然。我在塔顶丝毫不觉怕。一位略懂佛理的朋友说,《心经》里说得好,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我笑笑。我不懂佛理。

但伫立塔顶,我的江湖,完全一片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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